People will hear what you tell them to hear
Thomas Edison
一九一六年的四月二十八日，周五的午后，在著名的卡内基音乐厅聚集了很多音乐爱好者和来看热闹的人。这里即将上演一场音乐会，或者说，是一场秀。由爱迪生公司赞助的留声机，将在这个舞台上进行表演。一同表演的还有大都会歌剧院的女高音 Marie Rappold，是以这场音乐会被冠上了「音乐和音乐再创作的演奏会」（a recital of music and musical “re-creations”）。
在肃静的寂静中，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男人从幕后神秘的区域走出来，庄重地将一张唱片放在留声机上，上紧发条，然后消失。Marie Rappold 向前走来，将一只手臂倚靠在留声机上，开始唱起《托斯卡》的唱段 “Vissi d’Arte, Vissi d’Amore”，音乐会就此开始。
留声机也开始以最大音量开始「演唱」 ，就像 Marie Rappold 一样的语调和声调，甚至在换气的空隙「他们」也会一同停下来。有的时候，Marie Rappold 会停下来，让留声机会独自唱完这段曲调；再当留声机的声音结束时，Marie Rappold 接着开始唱歌，好像在互相伴唱一样。
在音乐会充满戏剧性的结尾， Marie Rappold 在黑暗中悄悄离开舞台。灯光再次亮起时，只有留声机在播放，观众并不知道表演者何时离开了舞台。
这样的音乐会，被称作是「爱迪生声音测试」（The EDISON Tone-Test）。根据史料记载，在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二〇年之间，爱迪生公司共赞助了大大小小四千多场声音测试；仅在一九二〇年这一年间，就有二十五组不同的艺术家进行过超过两千场表演。这样的「巡回演出」游走美国各地的大小城镇，大力宣传爱迪生钻石唱片的奇迹。在很多时候，这是小城镇和农村地区的观众唯一有机会参加的现场专业音乐表演。
以上的这一切，是不是会让你听起来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？传销、营销，一场精心控制的骗局。Whatever you want to call it, people will hear what you tell them to hear.
听众们很喜欢，他们会为留声机鼓掌。在很多音乐会后当地报纸的报道，都将音乐会描述为「完美的演出，几乎不可能在不看歌手嘴唇的情况下确定差异」。人满为患的音乐会，甚至有观众愿意站着听，这让「声音测试」变成了一种另类的、以娱乐形式为主的产品推介会。
在后世的一些记录和采访中，我们可以得知的是，经过精心设计的声学和演奏环境是操纵听众感知的关键。演唱歌手通常是女性，由爱迪生精心挑选，因为她们的嗓音更容易模仿录音。爱迪生还只允许音乐中使用有限的乐器，如弦乐和长笛，因为这些乐器最适合演示，并且会使用专门为演示制作的录音进行伴奏。
现场漆黑一片的视觉关闭，在剧院和音乐厅这样具有更优秀声学特性的环境里，加上煽动性的演出海报和标语，让听众有了格外的期望，从而更容易受到「欺骗」。这样我联想到之前有人在解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内的「香功」时说的，因为练功的场所和时间大多是清晨的公园，而且以春、秋季为主，那个时候空气污染也和现在不能相比，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自然更容易被引导从而闻到香味。
在一九二〇年一封致爱迪生的信中，爱迪生公司音乐留声机部门的副总裁 William Maxwell 描述了他当时正在监督的一个名为 “What Music Will Do For You” 的项目。这个项目将关于音乐影响情感的科学数据进行收集，用于推广爱迪生的留声机和 Re-Creation 系列唱片。爱迪生在信的边缘写道：“This will be good propaganda.”
最终，“What Music Will Do For You” 演化成了一个新的营销标题，Mood Music（情绪音乐）。因为印制和发行数量极少，除了留下了一个曲目列表和一些广告史料外，所谓的 Mood Music 音乐已经失传了。(但班得瑞乐队还活着)
站在今天的角度上，一百年前留声机的技术和「高保真音响」完全扯不上关系，我们或许很难理解为什么人类这么容易会被欺骗。就好像那个 meme 「陷阱这么明显，为什么还有人会去跳」一样，每个人都是盲目和无知的。知识上的求解通常是可继承的，就像你现在不需要再重新证明某些定理或公式一样，学会运用是更简单的事。而感官上的进化是缓慢的，我们和百年前的人类相比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，感受的学习需要最真实的投入、感知和经验获取。
我们生活在一个被放大、被录制、被电子化的世界里，大多数人从未听过现场表演的「有机音乐」，反而使得大多数人对录制音乐有了更根深蒂固的认识，并不真正了解真实的声音是什么。尽管认识不到或从不知晓他们的存在，我们也理所当然的认为 foley artist 是正确的、真实的。
真伪的界限已经逐渐模糊，但谢帝有一段关于「现场音乐」论述我非常认同 ，他是这样说的：「以前看一些 rapper 的现场，会觉得『哎呦这个他妈真水，我也可以』。后来才发现，观众到现场不是来听你讲道理的，讲道理回家听就好了。听现场是要爽的，现场就要这么演。」 这样说来，「现场音乐」更像是「音乐现场」，只是在另一个时间和地点录制的，而不是在他们面前实际发生的事件罢了。
越来越经常听到人说「万物皆庞氏」，这里的意思是指「任何可以被大众所接受的观念、事物、认知，都是被人和人 reinforce 出来的」，是一个相当广义的概念。政治是庞氏，经济、宗教更是庞氏。所有「人」共同有的信念，被共同铸造成了庞氏。
因为相信，所以听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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